说真的柏连了

通常我在大眼玩,本人爬墙很快的你们别追我啊啊啊

【门芦】回忆埋葬

·又臭又长7k字第一人称流水账

·先口嗨一丢丢,有时间再顺着往下写


我认识他那么久,从年富力强到半截身子入土,几近后半辈子,可我总感觉,他把一生都活在了有他的那段时间。


1.

漫天黄沙是我对大西北的初印象,滚烫燥热是二。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流浪后,我领着父亲走进了大荒漠,磕磕绊绊的旅途里,家中二十八名员丁终于只剩下我和我爹。此刻,我的脚底板与父亲最爱的中华大地只隔了一块硬鞋垫,这鞋垫旁让父亲拿尖石戳了两个洞,用被搓成麻绳状的草捆在我脚上。我嘴里已经没有口水可以下咽,可我还是用最后一点力气和来自稚童的顽皮,充满生机地在沙地里蹦跳,大声喊叫着——爹!好烫呀!没回应。我又大叫——爹!好渴!还是没回应。我看向身后疯疯癫癫拄着拐杖的老男人,木拐杖知他已许久没合眼,他的黑眼圈像俩坨挂在眼睛上的秤砣,要扯着这位瘦如干枸杞的男人狠狠砸穿他最爱的土地。


太阳从我们头顶走到脚下,换了月亮监工。我隐约看见黄土坡上,介于天地之间除开我和父亲之外的另一个活物,一棵树肆意扎根在那,它的皮干枯苍老,遒劲的枝干末端却极其不可思议地残留着点点绿叶。长时间在沙漠中行走让我的眼前蒙了层沙的纱,稀疏的绿此刻就像一道光刺进我眼睛,光刀斩开薄纱,穿过我的身体将父亲斩倒。父亲最终没能看见这棵希望之树,我伏在他曾经宽厚的胸膛上,没有听见任何动静。风沙刮裂我脏兮兮的脸,我并不像父亲抛弃爷爷奶奶那样将他扔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里,十岁的我将父亲的脚腕夹在腰侧,双手死命抓握住他的后脚跟向前艰难地行走。我在沙漠中深深踩下脚印,又让我父亲的背部抹去,一点儿痕迹不留,仿若我从没来过这。


“小孩!你从哪里来!要向哪儿去!”


我眯眼去看,一个男人站起身拍过长衫上的泥沙跑过来,他瘦如父亲,毕竟现如今谁人不干巴,多年战争把百姓当毛巾拧的滴水不剩。


我大声地告诉他:“我从上海来!我不知道!你瞧,我爹死啦!”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独自一人时总最坚强,他挽着长衫站在我面前,我突然就不再孤单,一个家破人亡仅自己独活的小孩,收获了拥抱和陪伴,小孩眼泪哗哗掉,和着鼻涕滚进嘴里,又咸又湿。我鼻尖酸胀凑到他耳边,漆黑并未让我第一时间发现他耳朵的残缺。我抽泣着说,我爹死了。他告诉我他也是,也是上海人。


打他背起我父亲顺带牵着我往村里领,就认定了我流浪的结束。他叫何思奇,是这个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将信将疑,这般荒凉竟也有学堂?打小父亲就向我展示我的幸运,书香门第出身,锦衣玉食的生活,何其有幸得到超越旁人的教育。父亲教会我何不食肉糜之意,同时还有足够多的怜悯,像一尊金身佛像被摆在殿中,垂着眉尾闭着眼面容慈祥,大耳听得许多人间悲苦,却唯有怜悯。


次日晌午,卞融敲开了何思奇的房门,我在他俩的谈话中惊醒,回忆昨天之事并非虚妄,我真遇上了救世主,救世主昨晚坐在床边说要帮忙下葬我父。且问得我父姓门名则成,我单名连一字。


“门连,门帘儿!”他噗嗤笑出声,苦哈哈的脸上总算浮现出稍微赏心的表情。我不知道他想起什么事笑成这样,但可以见得何思奇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门帘儿,你认识门栓么!一个脸长,身子也长,哈哈,下巴长着短白胡茬的男人。”他边说边以自己的身子作比,眉飞色舞。我陷进了他的情绪中没有回答,想起自己过完年后绘声绘色给同学们描述年夜饭如何丰盛的场景,鸡鸭鱼肉是其次,各色的糖果才是重点,同学们跟着我的描述砸吧嘴,脸上的笑和蜜糖甜度相当。昨晚,我跟着何思奇尝到了他的蜜糖,他望了我好一会儿,收敛住笑,嘴角可还是上扬。何思奇在明知故问我是后来才知道,卞小姐早他一步告诉我,卞小姐一直是个聪明温柔的女人。


“你逃荒了这么久,是再应该多睡会儿的。不过醒了也好……”


“等你洗了澡吃了饭再去为你父亲下葬。”卞融接过何思奇的话奔向我,她握住我的手眼中噙满了泪,怜悯的泪珠滴落在我的手背,咸味钻进我的伤口,我在疼也在静静欣赏卞融,质朴的外饰没能遮挡她金光灿灿的华丽和骄傲,我得补充她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午饭后,何思奇同村里有力的丈夫拆了破旧的板车叮叮当当为我父亲打了一口棺材,瘦弱的父亲躺在狭窄的棺材里,勉为其难能将他的木杖放入随他一同入土。他们给父亲挑的墓地旁已经插上了好几块简陋牌匾,我瞥见上头写着抗日英雄洋芋擦擦、诸葛骡子,心头不免惊慌,好在目前为止没有人发现我父亲并非抗日英雄,我着实羞愧。


和何思奇一起打棺材的壮年点着烟,把我摁跪在父亲棺材前:“小孩儿呀,你是外乡人,可也是何先生的干儿子!额们就给你亲老子埋在额村坟里,这年头凑口棺材不易,你老子在下边有了地方住,你长大了可要念着何先生的好哩!”


“不要瞎讲。”何思奇把白色孝帽戴在我头上,捡起铲子扔过去。


那人让铲子砸掉了烟斗,烟斗落在棺材上,他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蹲在葬我父亲的土坑旁伸手去够。倏地烟斗在棺材上颤抖滚动,落到更深的地方,那人吓地脚下打滑头身下栽,整个脑袋磕在棺材上,紧接着像热锅里的肥虾蹦跳着飞速逃离。他浑身颤抖指着我父亲的棺材鬼哭狼嚎:“起尸了起尸了!他在喊放我出去!”


我们都听到了我父亲中气十足的吼叫,很难想象这样的力量是我已故的老爹所能拥有的。何思奇拽起我护在身后,一再确认周遭的活人只有我们仨,他没出声我没动,并不牢固的棺材板诡异地跳动,宛若我父亲死去活来的心脏,扑通扑通。你们这群顽童不要太过分,尊师重道乃中华之传统,速速放我出去!这样活气的声音叫我不禁拾掇起一些记忆碎片,家中大院里有颗树,晚秋虽秃,夜晚刮风时影子映在窗上却也舞动地厉害,次天早晨去瞧,枝干依旧完好无损。


“开棺!开棺啊!”何思奇急促地用脚踩铁铲翘起棺盖,期间好几次把目光瞄来,我瞧见他手在颤抖,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担忧,他提溜着心撬人家棺材,以至我父亲从棺材里猛然蹿出来时,他会失声大叫。


好笑的是我的父亲同时也在哀嚎:“到处都是吃人的东西啦!战火烧着人,就像在烤肉。”


我在一旁咯咯笑,我觉得父亲悲愤欲绝的样子很像一头尖叫的驴,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再也没见过的驴。父亲冲过来给我两个大嘴巴,何思奇立马伸手把我抓到旁边去。他的手全是茧子,可他还要说自己是教书先生,我为他的不坦诚和自以为是的聪敏放肆大笑,也为我失而复得的父亲嚎啕大哭,我红着脸蛋看着这出闹剧,它荒诞滑稽又悲又喜。


2.

何思奇将屋子让给我们爷俩,他说会尽快安排出一间房来。我笑了,这哪是房,这是我们家厕所带了张床。打父亲活过来我就一直在笑,像在外头打架终于可以报出老大的野孩子,拥有了趾高气昂的自豪。我父亲依旧疯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重复着先前教过我的大道理。儿啊,要懂得感恩。儿啊,何不食肉糜啊。儿啊,报效国家报效国家。


隔天下午我领着父亲在村子里散步,父亲的影子大大只,覆盖着我,恍惚此情此景是旧日重现,放远了说是童年时爹爹教我学走路,放近则是漫无目的地流浪与逃亡。村子很小我们几乎转到头晕,这里的男男女女,只有我们爷俩无所事事格格不入。傍晚的风总是寒冷,依旧吹不寒我爹的活力,他过分鲜活,可谓是涅槃凤凰重获新生,悟空丹炉四十九日。可惜只我与两人所见,哦,还有卞融。何思奇请来了村里唯一的医生为我父探病,卞小姐学的是洋医学,所以村里人用医生称她。卞医生左瞧右探,认定我父除了精神错乱再无其他。何思奇闻言放松神情与我对视,他的手指刮过我鼻尖,笑道:“门连,好好珍惜。我……我挺羡慕的。”


卞小姐纤细柔软的手本是轻搭在何思奇肩上,她转念一想哼哼一声便移至何思奇脑袋上去了,卞小姐胡乱地去揉他的发。三千愁丝悄悄从指缝里溜走。


她是个好医生,也太懂怎样安慰何思奇,何思奇拿下她的手转身而出,卞融望着他离去,问我要不要陪她出去走走。我捏着父亲的衣角嘴撅成鸡屁股样,心想若认何思奇作干爹,卞小姐莫不得成我干娘。头未点腿已迈,这是我迫不及待的实诚,她叮嘱我父几句后牵着我推门而出,同样迫不及待。


卞小姐的手掌传来的温暖不禁让我怀念起我的母亲,“她于奔波中和我们走散”,父亲某次觅食回来如此解释。母亲的走失换来治我发烧的药,两片磨成细粉喝了四天,昏昏沉沉中总有双手握着我,拉扯着我。我闭着眼睛去怀念这个过程,心里头喊着母亲,母亲,您要去哪里,母亲……卞融手里的力道加重了,缓缓停下脚步,我如梦初醒般睁开眼,她不知何时蹲在我面前,女人的怀抱是心理疗愈的魔药。我问我们是否要去寻找何思奇,她否认,说只是走走,陪我走走。可是回忆最近,我所拥有的就只有走走。


“我的双亲总喜欢黏在一起,当他们不再总出现在对方身旁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娘。”我指出她这样做的不妥,她像是没听懂我的话似的,脸上显现出惊讶神情,我便又告诉她:“你是何思奇的爱人,我陪你去找他吧。”


不,我不是!她解释道,他的爱人不是我。嗳,门连,你真让我们想起一位故友来。他叫——“门栓。”我们异口同声。卞融有些惊喜,喜在她上扬的嘴角,悲也藏在其中。他才是何思奇的爱人,或者说是芦焱的爱人。


“我像她么,可我是男孩子。”我正想象什么样的女子会像我一个男孩,她的轮廓还没显现便被卞融清脆的笑声打断:“不啊,你一点儿也不像他。而且呢,我可没说何思奇的爱人是女子。”


是夜,卞融同我讲了许多何思奇的往事,说是往事,对于何思奇来说不过是一个季度前,这仨月他在一棵树教书定心,我在亲人接连离去中长大。铁门栓,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真姓,芦焱和他处风火中相恋,最心动时一把烈火燃尽了玫瑰,抢救的双手扎满了刺,眼前是无尽的红,和此生再也忘不掉的痛。何思奇安静地坐在树下,那天他看着我和父亲艰难行路,把我们救回家,现在换我和卞融看着他,这棵种在树旁,扎根荒漠的瘦小的玫瑰。


我常常在醒来时忘了昨晚的梦,早晨我躺在父亲怀里,问他关于和母亲的爱情,他喃喃自语道,姑娘,我心爱的姑娘,我没法忘记你的脸庞。我下了床铺寻找水漱口,昨晚何思奇和门栓拥抱的画面使我面红耳赤,他们甚至不用亲吻对方,我时而是何思奇时而是铁门栓,但最终还是个懵懂的看客,他们眼神里隐晦的情意叫我读不懂,不过何思奇在门栓面前如此的可怜可爱,倒让我又怀念起年前尝了我蜜糖的女同学来。


爹,你也在这教书吧。我扶着父亲下床,他的笑容从眼角舒展开,说得先找到谋生的事业,不能总麻烦何先生。我佯装思考,大声地同父亲讲:“那还就去教书吧!您最喜欢教书了!”教书?教书!父亲突然死死拽住我的手向门外拉,比我更大声的呵斥:“你怎么还在这,上学堂都快迟到了,怎么这般不尊重先生!”他的性情大变令我慌张,我被扯到房门外,父亲站住脚昂着脑袋四处巡视,歌声从远方传来:飞得高~飞得低~学习学习再学习~飞得高~飞得低~多少好东西~孩童唱完便响起了成年男声继续领唱。父亲蹲下身,母亲走后,他的脸被苍老以可怖的速度吞噬,我快认不出他来。我惊慌失措地呼喊他:“爹!爹!”可谓之凄凉,没料想他心地这般强硬,整理好我的破烂着装后即刻拎着他儿子向歌声奔去。


学,唯有学习方可开拓眼界,想要改变中国,先要改变民之思想!孽子啊,你怎可舍弃学业!


何思奇手中挥舞所谓的教鞭,看见我父气势汹汹朝他走去,身旁还有个欲要挣脱的我。我瞧见何思奇身后的孩童直勾勾盯过来,又羞又气,委屈地眼泪生生噙在眼眶。


“先生,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父亲将我推至何思奇面前,我扭头看着旁边光秃秃的荒地,他们走过的路已经长出了小草。何思奇正疑惑,我那可怜地父亲早在刚才的激动中用完了力气,此话刚毕便像一棵树样笔直地砸向何思奇。我被父亲压弯了腰,何思奇抱住他,我即刻从他们形成的三角区内逃出来。孩童们围绕过来,我站在最中央,盯着父亲紧闭的眼睛,心脏也跟着骤缩,我脑子里千万个念头终究汇成了一个坏结果,这个结果叫我害怕。


“花机关你们都帮忙!抬到我房间里去!”何思奇说这句话前又看了我一眼,说不尽的担忧,上次见这个眼神是在父亲下葬那天,那天父亲像个英雄,凯旋而归。此刻却像回到了刚来这时的起点,我的救世主,我,和我的父亲。我放声大哭起来,头回没有为父亲流下的眼泪从那天涌来,大浪般推着我向前,我的眼泪从这儿一路滴落到何思奇的屋内。


何思奇的手颤抖着,他极力地克制自己放温柔语气,生怕冒犯到我:“门连,你的父亲,有没有时常会晕倒的疾病。我是说,他以前有这样的情况吗?”

父亲,从来都是我们家的山,山怎么可能倒呢。我摇摇头,走到父亲旁边,俯下身去听他的心跳。何思奇把孩童们遣出去,房屋里出奇的安静,何思奇陪同我,我们都期待着奇迹的再次发生。


3.

阴雨两日,实为难得。村中人喜爱雨水,隔着门窗我依旧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说笑劳作声,听人说上海的温湿养人,养的都是活人罢。我的父亲终究客死他乡,上海的风吹来探望他,潮湿反倒让其躯体腐蚀的更快。阴冷,何思奇贡献出他所有的长袄叠在我父身上,我悄悄伸手进去握住父亲,还是失去活气的冷。何思奇陪我这两夜,面朝我的父亲讲述了芦焱和芦父的往事。卞融说过芦焱就是何思奇,但比起芦焱,何思奇失去了更多的东西,我很迷糊,卞融解释说芦焱就是有耳朵的何思奇,我似懂非懂,女人讲话总是这样半遮半掩的文艺。若水老怪,何思奇时而这样称呼自己或者芦焱的父亲。我父告诉我,称怪的也得要是能人,于是我听出何思奇对他父亲的思念中一定带着自豪与崇拜。


和着大雨一起噼里啪啦从上海来的还有卞融的医生朋友,我讨厌他,一个脾性像头发一样往天上卷翘的洋男人,而且在往后不长时间的相处里,更确认了我对他的嫌恶。


“哦~我亲爱的融,我当然乐意为你这样做!”


卞融入了门边走边脱下夸张的大衣,何思奇站起身拿住,被洋男人抢了去,他几乎不看何思奇:“独耳先生,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的伤口发炎整个人快要烧死了!真是上帝保佑你竟然还活着。”


“哦~还有一个小布丁,我倒是没有见过你,我叫罗密欧,朱丽叶的罗密欧,如你所见我是个医生,浪漫的医生。”罗密欧嘴不消停,手上动作也没有中断,他推开如棺材板样压在我父身上的布堆,皱着眉检查,最后视线理所当然停在我身上。他的蓝色眼眸开始打量我,你父亲确实已经死亡,这是他对我说的。接着他笑容灿烂地对卞融说:“依照我亲爱的融的说法,豆芽先生之前应该是进入了小段时间的假死状态,活过来时,呃,你们叫做回光返照,回光返照把他的身体与精力加速耗尽,所以豆芽先生的死是必然。” 卞融抬脚踢他,斥责他这样随意给别人取外号的行为。


“不是的!你说的不对!”我不甘心地反驳罗密欧,尽管我找不出任何理由的大脑正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小布丁,上帝不会喜欢你的贪婪,坚强起来!嘿,你还能亲手埋葬你的父亲,不是吗?啊!”这下是何思奇,他踩着罗密欧的脚走到我面前,他要牵我的手被我躲开,我冲撞着逃离出去,空旷的荒地吞噬了我的哭泣,连绵的雨滴打湿了我的呼吸,我变成了一坨黏糊糊湿溻溻的泥巴,越走越累。我才来不过一周,根本无处可躲!我只能向着远处逃,那里有棵大树,看见它就仿佛看见了希望。


土坡上的一棵树挡不住风雨,我把脸埋在双膝间,落雨声填补了我内心失去父亲后的空寂,沙沙的声响使我安心。何思奇找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无言坐到我身旁,直至沉重急促的喘息回归平静。像是我父死去的夜晚,依旧是他讲我听。


“我还有一个故事,要听听么。和你一样,一个人两度失去自己所爱之人的故事。”


他叫铁门栓,本意是象棋杀法,屠先生给取的名字。铁门栓芦焱原是不同阵营的对手,表面上总冤家路窄般相遇,后来为保芦焱暴露身份险些丧命。何思奇讲起往事,比卞融少了点惋惜多了些浪漫。他说起俩人上海重逢时竟哽咽起来,我问芦焱是否就是何思奇,他不再隐瞒,换了称谓:我内心五味杂陈,既难过又高兴,忍不住掉眼泪,我真以为他为保我死了。后来的日子,我们并肩作战相互陪伴,偌大的上海总算有间能容下我们的小屋,那时候的台灯一亮便是整晚,累啊,可是看着暖灯和身边人,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一条长凳两人身影,几个夜晚又多少希望呢。


有回下雨,把上海的太阳浇灭了似的,去往棚户区的路上什么也看不清,我摸着墙攥着刀凭记忆往前走,突然蹦出个人来不由分说扯住我,给我吓的胡乱挥刀,一肘子撞墙上把刀给摔掉了。这人嗓子沙哑含糊不清地叫唤,拿着他衣服往我脑袋上套,让我一下慌了神,我干脆用脑袋顶撞把他连带着自己都给撞进了水沟。我俩在水沟里翻滚一阵,听得他艰难地嚎出声,二少爷!二少爷!是我!我愣了,趴在他身上掀开衣服定眼这么一看,这不铁门栓么!他模样别提多狼狈了,指着自己说患了感冒嗓子发炎,说起来还特委屈,想想还真是有意思。


之后我俩找了熟人家偷溜进去洗澡,顺道把衣服给洗了,你说我俩傻不傻,就光想着脱,压根没想怎么回去。俩人洗完一看,傻眼了!互相大眼对小眼,抓破了脑袋厚着脸皮去找人家主,好巧不巧呢,他不在。我俩大晚上的,举着自己衣服,穿着湿溻溻的底裤从这块儿往家赶。那雨滴噼里啪啦往人身上砸,我俩一边担心有人瞧见,还得边注意脚下坑洼的泥巴路。说着他拉起我的手握在掌心,道如今还记得当时门栓手掌火烧似的热。打那晚起,铁门栓病得愈发重,何思奇支了好几月的工资为他买药请医,门栓就单给他打了个口头欠条。


其实他早就还清我的债了。他想还的情,更多是这些钱能救的前线同志们。何思奇喃喃自语道。这些堆积在心底的回忆,让他无法淡然讲出屠先生枪杀铁门栓,有情恋人终是生死相别的悲剧。


死亡可怕吗?


罗密欧告诉何思奇自己愿意为了信仰献出生命,在所不辞,何思奇评价其热血,忠诚与无畏。但何思奇又说这还不够,怀着信仰死去往往最简单,迷惘的寻找,不断地尝试,孤独的等待,哪样都比死亡来的苦,而这些都需要活着才能做到。能为了信仰活着去消化滚滚袭来涨潮般堆积的苦,死也就不可怕了。


人死后怎样才能不伤心?


叫人如何不心伤。它就像缺了块肉的心脏,每每想起心里头就空落落的,又疼又难受,当爱的东西死光了心也就被剐没了,这叫人如何不心伤呢。门栓刚死那会儿,大小的事都压着我的背,它们着急地把我往前推,根本不给人时间悲伤。现在我得闲了,整个夜晚就都用来想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我尝试把种子一遍又一遍背,嘴里头念经似的,脑子里可还在想他,真难熬。这儿的星星很亮,我望到它们闭了眼才回家。门帘儿,听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你找找看,说不准最亮的那颗就是你爹,他也在看着你呢,看你乖不乖,有没有哭鼻子。


我仰头去看,果真有一颗比其他都要亮堂的星点,从天的这头向远处滑去,那是我死去的父亲,他是刚上任的新星,在天上还站不稳呢。我急忙大叫:爹!爹!我在这!我很乖啊,没有哭!我,我会跟着何先生好好学的!我会每天来看你的!


喊完我乖巧地看向何思奇,他正惊讶地望着天,天上又多了几颗站不稳的星星,我已分不清哪颗是父亲。何思奇,何先生。他被我叫回神,咧开嘴直笑着拥我入怀,眼角竟笑出泪珠。铁门栓,这真的很幼稚……星星什么的……谢谢你。我凑到他耳边告诉他,你要大声点,不然他听不见。


何思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站起身,被雨浇湿的泥巴粘在他的长衫上,他扭捏地拍了好一会。我说它们快要跑没啦!何思奇这才咳嗽两声,对着天空大声呼喊道:铁门栓!我好想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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